皮衣配小裙子，重金屬配名媛，這種搭配是不是Coco妖妖獨創？當然不是，服裝時尚業進展到今天，在保證‘基本可穿性’的基礎上，已經不可能有真正意義的創新了，你想到的任何搭配前人都嘗試過，這種配搭也一樣，在日本，這種搭配風格叫做【甘+辛】，已經有了自己的專名了。在歐美，秋冬季節於小裙子外加上一件皮夾克，也被認為是一種實用性很強的外搭。從這個角度來看，網民覺得【韻】受Coco妖妖啟發（或者有人直接說是抄襲貓），似乎頗有些自作多情的嫌疑，不少【韻】的粉絲，或是Coco妖妖的非好感者，就很務實地指出，Coco妖妖充其量是和【韻】同時受到了某種靈感的啟發，說白了，就是這種搭配方式在歐美已經回潮了，而她們看到的恰好是同一本時尚雜志。

但對Coco妖妖的粉絲們，或者是淘寶的熱情使用者來說，這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，當然任何搭配都不是原創，就像誰也沒法說闊腿褲、連體褲、喇叭褲是某家原創的一樣，但如果在2009年的現在，喇叭褲忽然開始回潮了，難道就不需要帶動嗎？而到底是誰先帶動的，這完全可以分出先後吧，如今又已經不是前互聯網的黑暗蒙昧時代了，大家都能上網，任何數據在網上都有存檔，你說在妖妖之前，甘辛搭配就已經從歐美或是日本回潮了，那就先舉出之前在這些國家大熱的那個搭配，引領出時尚的那個人吧？沒證據光說常理，裝什麽裝啊，在互聯網上，誰知道誰是狗？大家拿證據說話，沒證據你就閉嘴。

證據當然是拿不出來的——這不是要找這幾年在妖妖之前這麽穿過的模特，而是要找在妖妖之前至少是小爆過的穿搭。反對者很快就發現，這還真不是什麽容易的任務，確實就像是這個觀點的捍衛者說得一樣，現在這個時代，只要你有心，互聯網上沒有藩籬，歐美那邊的大事，中國也不可能完全懵然無知。這幾年甘辛搭配有沒有？有，很多快消品牌的服裝名錄還是會有低胸裙+皮夾克+踝靴的搭配，但有沒有如同妖妖一樣掀起水花的？有沒有妖妖一樣把這個風格走到極端，一條BlingBling，非常公主風的裙子搭配運動外套的？有沒有和妖妖這樣爆出現象級的？

這幾個回答都極為顯而易見，連反對者都沒法否認：Coco妖妖去年冬天的那套穿搭，確實是紅遍了淘寶，只要你有逛淘寶的習慣，就不可能沒有見證過這個大事件的方方面面。

【搜索水晶裙，出來的三萬多個寶貝，基本全用的是她的搭配照當封面。】一名網友在帖子裏寫道，【就因為她穿了那條裙子，去過品牌官網的人都知道，水晶裙原版一直都要等，就沒有現貨的。B市的旗艦店，S市的專櫃，大家都去問過吧？是不是除了展示的那件樣衣以外完全沒現貨？具體銷量我們不知道，但說水晶裙是韻上一季賣最好的商品，沒人會反對吧？這一切都是誰帶來的？我不敢說全都是妖妖，免得黑又說粉臉大，但是有一半是妖妖效應，不算是吹吧？我做了個圖表，是百度搜索趨勢，韻關聯最多的就是水晶裙和拼皮夾克——有個很有趣的現象是，這兩件單品恰恰也都是被妖妖穿過，並且激起了潮流的單品！】

相對於琪琪這種發現了一個點，就迫不及待要來開帖，語言表達能力可能都不過關的‘小學生’，這位網友開帖就是手筆不凡，讓人不得不感慨網民也有三六九等，有知識的人就是容易被追捧為大牛，翔實的圖表數據讓任何人都無法反駁網紅經濟的生產力，【這些都還是說的最直接的傳播結果，對於大眾傳播學有一定常識的朋友都知道，消息的擴散是指數傳播，而且在傳播過程中會多次發生變形，如果我們去掉水晶裙這樣的指代詞，人工地篩選一下今年春季各快銷品牌服裝新出的搭配，或者說，把範圍擴大到去年冬天，我們會發現類似的鏤空蕾絲、鏤空水晶、鏤空水鉆這樣的關鍵詞，不但在各快消大品牌中頻頻出現，在淘寶的搜索指數更是呈現出火箭式的上升。這完全可以視為是水晶裙的一種濫觴……】

【在這樣巨大的影響力面前，一個品牌如果沒有正視並利用到這現象，反倒是失職了，市場經理應該立刻引咎辭職，而一個不能正視這個現象，不能正確的認識這個現象的設計師，我不是藝術家，不敢說失職不失職，但可以肯定地說，她必定是傲慢的，而我就我個人而言，我不喜歡這樣的藝術家。我是個很普通的人，和妖妖一樣普通，並不是什麽權貴，爹也不叫李剛，如果有個設計師覺得我不配穿她的衣服，我穿得好看也不值得誇耀，我買一件衣服是我的榮幸……就像是你們說的，LV、Gi那檔次的品牌肯定看不上網紅，所以目標是做成那種奢侈品的韻也肯定一樣，那我為什麽要繼續支持它？我和妖妖一樣，看不起她就是看不起我，我為什麽要給看不起我的品牌花錢？】

【還好，喬韻並不傲慢，她註意到了妖妖的巨大影響力，並且，可以看出來在感情上並不反感，甚至也許還很高興，我把這個Look解讀為她受到妖妖搭配的啟發，把這種搭配更加誇張和藝術化了。最終效果的確也很出彩不是嗎？在時尚這個領域並不存在抄襲，不是你穿過，我再推出就可恥，妖妖這麽多年來一直支持國產品牌，穿過很多韻的單品，可以說她的善意得到了報償。這完全是網絡和現實的良好互動——或者我們也該放棄把網絡和現實對應起來的老看法，韻難道不是一個非常重視網絡，甚至可以說是紮根於網絡的品牌嗎？它在網絡上的熱度比任何大牌都高，反過來受到網絡的影響，難道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嗎……】

這是個新ID，名字叫做【有感而發】，首次發帖就是長篇大論，按理本該秒沈，但卻憑借著懇切的語氣和翔實的內容，沈下去以後又被網友翻了出來，並被迅速轉載到各大論壇，引發了熱烈的討論。很多網民都覺得這帖子說出了自己的心底話——說實話，她們中很多人都不是【韻】的客戶，甚至之前對Coco妖妖也是一知半解，不管歐美時尚圈還是淘寶山寨圈都完全是局外人，摻和到這件事裏純屬湊熱鬧站隊，但駁斥【韻不可能從網紅那裏吸取靈感】這個論點的時候，卻是帶了真感情的。這種情緒連他們自己都說不出所以然，直到看到這篇帖子才紛紛有恍然大悟的感覺：確實，不可忍受的應該是這種對網民的輕蔑態度。憑什麽網民就不能創造奇跡呢？網絡不正是一直在影響現實嗎？正是這一點，讓很多人覺得自己平凡的生活有了改變的可能，對未來也燃起了新的希望和憧憬，否認這一點的人，難道不是他們的敵人嗎？

也許正因為是抓住了這個共情點，這一次本該是小範圍內普普通通的論戰事件，得到的關註比好幾個網紅真刀真槍的撕逼還要來得多，甚至被幾間媒體采納，登上了他們正在運營的新聞網，不少自詡資深的網民也打開了百度，一邊念叨著，一邊輸入【Coco妖妖、網紅、山寨、韻】這些關鍵詞。他們將很快被打開新世界的大門——而在小圈子內部，Coco妖妖，也因為這個事件，再一次站到了關註的風口浪尖。

“征求大家的意見，Coco妖妖應該算是網紅巔峰了吧？”不斷有人發出類似的感慨，“不論是從成名的時間、持久度和大眾的接受度、知名度、影響力來說，應該都是網紅圈第一人，把第二名遠遠地拉下了一截吧？”

“就從Only lady的點擊量和回帖量也能看出來吧？現在這麽百花齊放，那麽多網紅誰能一個個去看啊？感覺優質貼越來越少，論壇都冷清了，還是妖妖的貼有質量保證，發出去幾小時，點擊量就能自然掛Hot。”

“就是太低調了，現在都很少有露正臉的照片了，博客上一般也只發穿搭，頂多發點美食照——有點高冷的感覺哦？現在別的網紅都在拼命強調個性化，把自己往明星打造，就她一個人去個性化，恨不得連臉都不發，只發穿搭。她這樣就不怕會丟失人氣嗎？”

“也是被罵怕了吧。”

討論組因為這句話陷入了沈默：的確，網紅這個圈子，興起沒幾年，卻已經是換了幾代，Coco妖妖算是碩果僅存的老將了，當時和她一波走紅的，到現在基本全都銷聲匿跡，就是她之後第一批走紅的什麽小F、大Cat，也大多是半退隱狀態，只有一個豆豆依然活躍，但也和妖妖一樣，貼照發，卻是越來越沈默，不再和壇友互動，也再也不會分享自己的私生活了。這其中原因可能很多，有些人不紅了，自然被潮流淘汰了，有些人工作了，結婚了，生孩子了，但很重要的原因，應該還是那句話，‘被罵怕了’。

沒有任何理由，人性的陰暗面讓人在研究的時候都禁不住咋舌，甚至有點懷疑人生：從你有擁躉的那天開始就有人罵，這是一個悖論，紅了有人罵，這樣經年累月的被罵很多人又堅持不下來。如果只是攻擊長相還好，動不動就人肉家庭背景，扒黑歷史，截圖掛到天涯去罵，曝光聯系方式。多少人能挺過這種被赤裸裸扒光的感覺？就算有錢賺都未必能堅持下來。Coco妖妖還好，沒被扒出過多少黑歷史，豆豆那邊，當時天涯粉絲混戰，人肉到真人的事情才過去沒幾年，她怎麽可能還敢露臉？

“不過，雖然按照傳播學理論，明星化帶來的人氣更持久，轉化度也最高——崇拜是這世上最私人、最盲目的感情，沒什麽比追隨者更狂熱和盲從的，但至少在目前，Coco妖妖還是把持著網紅的第一把交椅，她對銷量的帶動是不可小視的，可能沒粉吹得那麽高，但社會影響力絕對有。”

在B市的某間辦公室裏，幾個金領輕松地靠在椅子上，半開沙龍半是開會，雖然肢體語言都很放松，但身份依然在他們身著的服裝中不經意的彰顯——時尚企業的高層，穿著怎麽可能會平民了去？“就說韻的這次發布會吧，在網上討論度已經是娛樂事件等級了，遠超任何一個一線品牌的服裝秀——”

“娛樂化未必好，大家都只記得明星、爭議，誰會去關註衣服？”

“說得對，一味的娛樂化當然未必好——但至少品牌形象現在打出去了啊，這是多好的整體廣告？而且也突出了甘辛搭配的重點，至少把這個概念炒起來了，一個服裝秀能有一個點傳播開來難道還不算成功？”說話的青年男人指了一下發言的下屬，“別說她了，Dior去年大秀，所有Look都是一個主題，你以為是因為什麽？不就是在推一個概念？【韻】今次的秀，雖然那麽多Look就火了一件，但這個只能說明她的策略不同，是多個Look在撞熱點，你不能說她設計實力不行。Dior去年的秀集中精力就推一個熱點也沒火，你敢說他們設計實力不行？”

“Galliano本來就已經漸漸江郎才盡……”有人含糊地說，但也不敢大聲，“好吧，你並沒有說喬韻是個不合格的設計師，她當然非常好，這也可以說這是場非常成功的秀，如果我們每場秀都有這個討論度，我的確會偷著樂的，這是多好的免費廣告。但我依然覺得，【韻】銷量走高的原因和網紅的關系冰沒有你想得那麽大，Gary，研究網紅是一回事，為了搶占市場當然我們什麽事都會去做，我也不會傲慢到對網紅存在偏見，但……你想做的，那完全是另一回事，我們畢竟不是那種沒有地位，一心只想往上沖的新品牌。中國只是全球市場的一部分，有時候即使明知這招很好用，為了品牌形象你也必須再三衡量，否則——”

他沒說完，但言下之意，在場的組員都是了然：全球品牌，各國都有分部，本國市場打不開，銷售額無法完成預期固然有過，但這也不是說把銷量推上去了就一定有功。

“就是因為這些內部的官僚主義，我們才會在中國市場失去先機。”Gary卻對這樣的看法嗤之以鼻，“誰在推廣市場時的姿態都不好看，不要因為做的是奢侈品就覺得自己很上流。市場永遠都是下流的，再貴的婊子也是婊子，為了錢，股東沒什麽不肯做的，品牌形象也不過是為了能夠長久的賺錢。”

見組員們還沒完全被說服，他沈吟一下，拋出爆料，“總部那邊有風聲，【韻】的中國銷售額，具體不清楚，但聽說是GA旗下第一，這件事讓某些高層不太高興，他們覺得其餘品牌在中國市場開拓上不太用心，有如此大的認知優勢，依然打不過一個新品牌。品牌管理者認識不到中國在世界經濟體中的前景，這樣下去，可能會導致品牌在未來失去先機。”

GA旗下，各品牌一向是獨立運營，股東很少插手到具體經營裏，但這當然也不代表經營者就完全沒有壓力，至少高層們不會這麽天真，Gary一席話，讓屋內又沈默下來，大家都低下頭各自咂摸，亦是不無讚嘆：中國市場，當然在規模上和國外是無法比較，而且韻的營銷很有本土優勢，但，即使如此，哪怕是在一個市場上，能在銷量上超越老牌……

“就這麽定了。”Gary環顧與會者，加重語氣說，“4月份我們的慈善秀，邀請Coco妖妖參加——隨邀請函送個包過去。以後，我們的商借名單裏多列出網紅一欄，她們拍照發帖的時候，可以免費借包來用，具體定級的標準，你們商量下，拿個方案出來。有責任我背——不過，應該沒什麽大事，我聽說紐約那邊，市場部也開始給網紅送禮了。”

這一次，反對的聲音不再，大家都沈浸在一片有些古怪的氛圍中：一種全新的營銷方式正在成熟，也許以前還能視而不見，但現在，已經承認了它的存在，就再也無法不感到惶恐，世界變得太快，他們都有被落下、被打敗的感覺，似乎活力已經不在，有一種全新的，充滿生命力的東西，正要從他們的屍體上崛起。

“……如果Coco妖妖不答應怎麽辦？”半晌，終於有人問。

“啊？”Gary完全沒準備到這個問題，他吃了一驚。“她會不答應？”

“有可能啊，她這麽維護隱私，連露臉照都不發……如果她不答應的話，怎麽辦？”

仔細想想，這也不無道理，Gary不禁微微皺眉，思忖片刻，又轉為輕松，笑道，“怎麽辦？我們需要妖妖，妖妖也需要我們，網民對她的維護是想改變現實，也就是說，如今網民心裏，網絡依然次於現實。來自現實的認可，能極大的增強網紅的影響力，她們身上的偶像光環。我們想要她來，因為她是如今的第一，如果她不來，我們可以請別人——看秀、受訪、服裝讚助……一次還好，兩次呢？三次呢？久而久之，第一，還會是她嗎？”

“如果還想要當第一網紅，如果還想留住她的影響力，”Gary陳，網民‘有感而發’，高級市場總監信心滿滿地笑著說，“如果不想衰弱，不想被潮流淘汰，如果還想要輝煌下去的話，她就一定會來的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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